在绍兴，酒糟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为酿造黄酒产生的副产品。但是，就是这样寻常之物，却能如秘密武器一般，创造出了属于绍兴美食史上的传奇。绍兴人爱用糟，会用糟，“糟”这种看似无用之物在绍兴人手上最终化腐朽为神奇。

黄酒酒糟随和，因其香浓醇厚，便成了灶台上常用的烹饪佐料。特别是与肉荤类的结合，除有去腥之功效外，更能增添一种独特风味。酒糟在绍兴味道里使用年代之久、范围之广，其他地区无出其右，在越剧《落地说书》里就有“辣鸡腊鸭辣白鲞，糟鸡糟鸭糟大肠”的唱词。可见，糟味早已深入绍兴人的骨髓。

而众多的糟味之中，糟鸡因其口感出众、简单易做最受越乡人欢迎。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也酷爱吃糟鸡，而且最喜用糟鸡当早点，就着白粥吃。对早餐这一顿，与邻家的“咸菜党”相比，父亲的讲究称得上“奢侈”：一碗白粥要配一小碟糟鸡。呼噜噜喝一口热腾腾的白粥，再咬一口香甜的糟鸡，这是父亲这一天里的至尊享受。有一次他甚至篡改了秦观《鹊桥仙》里的名句，忍不住地夸赞：糟鸡白粥一相逢，便胜却人生无数。由二者合力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足以支撑接下来一天的辛苦劳作，日子在他口中似乎也咂摸的更加有滋有味。

当然，作为糟味里面的“爆款”，糟鸡必不可少地会出现在除夕和春节宴请的餐桌上。腊月时节，家家户户就开始做糟鸡。也有的人家为了图省便，会直接去菜市场买现成的糟鸡。对我来说，每次陪母亲去菜市场买菜，就是上天的一次恩赐。因为我知道她肯定会去给父亲带一点糟鸡。买完之后，我会自告奋勇帮忙提菜，母亲在前面的菜摊问萝卜多少钱一斤、蒜苗怎么卖，我就一路偷吃，满嘴糟汁。如果母亲没及时发现，可能到家留给父亲的就只剩鸡头和鸡脚。

关于糟鸡，流传着一个令人觉得颇为吊诡的说法，说解放后糟鸡这种传统美食居然是在一个叫赵家骥的河南人手里重新发扬光大的。有关糟鸡起源也是源自这个赵家骥之口。据他说，糟鸡源于唐宋时期，最初出自宫廷，灵感来自于糟鱼。

当年，宫中有位御厨极擅做糟鱼，他做出来的糟鱼征服了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的舌尖，也因此得到了皇帝的厚赏，给他发了一大笔年终奖。这位忠诚的厨师在浩荡皇恩的感召下，更加以一颗感恩的心加倍为皇帝的味蕾和肠胃殚精竭虑，用心研发新菜品。在研发过程中，他突发灵感，既然能做糟鱼，那怎么就不能做糟鸡？经过近千次的调配，终于大功告成。皇帝品尝之后，赞不绝口，连连称善。从此，糟鸡取代糟鱼，成为皇家御宴上的新“网红”。

很快，糟鸡流传到民间，同样风靡万千人家。清朝的烹饪大全《调鼎集》对糟鸡的做法就有过详细记述。书中云：每老酒一斤入盐三两，下锅烧滚取出，冷定贮坛，将鸡切块，浸久不坏。又，肥鸡煮熟，飞盐略擦，布包入糟坛三日可用，煨亦可。

并且编纂这本食谱的作者对鸡非常尊重，充分肯定了鸡在食材方面的突出贡献，认为“鸡功最巨，诸菜赖之。如善人积德而人不知，故今领羽族之首：以他禽附之，作羽族部。”

其实，糟鸡的外形与白切鸡类似，在做法上二者也有相同之处，不同就不同在“糟”上。将鸡用盐擦之后，外面用纱布包住，再用酒糟腌渍几天，这样鸡肉既不变质，又增添鸡的酒香味。口味咸鲜适口，糟香浓厚。回味无穷，可谓余香绕腔，三日不绝。

在绍兴的土特产店，也有许多真空包装的糟鸡在卖，成了能够带得走的乡愁。不过，我还是怀念过去那些早晨糟鸡在父亲嘴里咀嚼出来的香味，以及菜市场那个爱偷嘴的小孩。